7月美國穩定幣法案通過的時候,全球范圍內掀起一輪討論穩定幣的熱潮。當時我曾經有一個判斷,認為法案一通過,所有有條件發行美元穩定幣的機構和公司都會很快發行美元穩定幣,短時間內就會發生一場穩定幣大戰。這次去硅谷,我的目的之一就是想了解這種情況是否正在發生。
為什么這件事情重要?因為它關系到“穩定幣支付”的普及速度。了解這個領域的人都知道,穩定幣在跨境支付方面相比于傳統支付有很大的效率提升。但是,傳統支付目前是被充分競爭的一個領域,各個賽道上都有實力強大的玩家。穩定幣支付雖然先進,但是目前還沒有出現強大的解決方案服務商,要想撬開一個縫隙也并不容易。真正能夠推動穩定幣快速沖擊傳統支付的,就是催化現有的支付企業以及銀行主動發行穩定幣。而一場穩定幣大戰能夠制造一種緊迫感,大大加速這個進程。
但很遺憾的是,硅谷之行使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原先的看法有誤。我們并沒有看到“穩定幣大戰”的發生。這并不是說沒有新的穩定幣在策劃和設計之中,正在我寫作本文的時候,Hyperliquid宣布要發行新的美元穩定幣USDH,這當然證明會不斷地有新的玩家加入穩定幣的戰隊。但是,確實沒有出現想象中的那種“一擁而上”的局面,特別是銀行和互聯網大平臺,他們本來是能夠從發行穩定幣當中獲得最大利益、并且最能夠有力推動穩定幣支付進入實體經濟的玩家,但是到目前為止仍然保持了相當的克制和冷靜。
為什么穩定幣大戰未能如期而至呢?我有以下三個猜想。
第一可能是這些銀行和互聯網公司還沒有準備好。特朗普的當選使得美國的穩定幣政策幾乎在半年內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掉頭,這些大型機構可能還來不及做出決策。
第二個原因是法案設置的門檻發揮了攔絆索的作用。游學期間,主辦方邀請了Coinbase的高級法律顧問與我們交流,該人士提及,Coinbase通過非常有效的政治捐款強力影響了美國crypto產業的戰略,包括GENIUS等法案的立法,從而得以法案當中精心設計了一些有針對性的攔阻措施,精準阻滯潛在對手進入美元穩定幣市場。這可以被認為是crypto行業的“先到者”自我保護的一種策略,雖然聽上去不地道,但其實合情合理。
第三個原因,可能也是最深層次的,就是克里斯騰森所揭示的“創新者窘境”,即由于新技術與企業當前主營業務和既有利益格局沖突太大,導致那些市場領先的大企業的創新部門在公司政治中被處處壓制,無法在內部推動顛覆式創新,特別是當這種創新存在爭議的時候。這一效應已經被討論得很多了,也有柯達、諾基亞這樣血淋淋的例子殷鑒不遠,但是其實很難克服。
穩定幣支付就是一個典型的有爭議的顛覆性技術。如果像AI那樣眾口一詞,那么其實不會出現創新者窘境。怕就怕Blockchain這種眾說紛紜的技術,最容易使大型組織陷入到創新者窘境之中。直到現在,還是有很多人對于Blockchain支付的技術和經濟價值表示懷疑,甚至頑固地予以否認。他們經常強硬地表示,與自己長期精心雕琢的某項專有技術相比,Blockchain支付毫無優勢。普通用戶理解不了開放系統、網絡效應這些很“虛”但是很強大的力量,僅僅憑借淺表的用戶體驗,無法判別孰是孰非,也無法向決策層傳遞明確的信號。結果就會使大企業內部的Blockchain部門極為弱勢,在各種內部資源的爭取中處處落于下風,也很難拿出什么像樣的業務成績來說服CEO。我曾經接觸過不少銀行和支付公司里的Blockchain部門,幾乎都是在整個公司的邊緣掙扎,很難在內部掀起有意義的變革。時至今日,很多外行仍然認為穩定幣支付的機會屬于那些已經擁有強大用戶基礎的大型銀行或者互聯網支付公司,我則認為,交易所和跨境電商公司在穩定幣支付當中獲勝的概率要遠高于銀行和互聯網支付公司。
不過眼下我必須得承認,預想當中的穩定幣大戰并沒有立刻發生。但我仍然相信會出現這么一個局面,只不過仍在醞釀當中。Crypto行業進入RWA周期,即將大規模換籌
赴美之前我最大的疑問之一,就是“是否還有山寨季”。我期望通過這次的交流形成一個明確的判斷。
所謂“山寨季”,就是行業內對于“山寨幣牛市”的簡稱。而所謂“山寨幣”,原本是指Bitcoin之外所有的Crypto,但隨著以太幣等Crypto經歷時間考驗站穩了腳跟,現在的“山寨幣”是與“主流幣”向對應的一個資產類別,泛指那些市值小、流動性低、排名靠后的數字資產。在過去兩次大的牛市當中,都出現了山寨幣集體暴漲數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情況,也就被稱為“山寨季”。
Crypto牛市的通常模式是Bitcoin首先實現價格恢復,然后突破前高,發生巨大漲幅,然后Ethereum覺醒,以超過Bitcoin的速度和幅度增長,隨后帶動山寨季到來。通常山寨季是牛市的高潮階段,為行業形成新的資產,孵化新一代的主流項目,同時為市場崩潰埋下禍根。
本輪牛市發生以來,Bitcoin、以太幣和其他主流Crypto已經先后實現了突破,上述的模式走了一半,下面的一個關鍵問題就是,山寨季是否會如約而至?
本次硅谷之行,我們接觸到不少crypto機構和專家,通過與他們的交流,我得出明確的判斷,即這一輪牛市不會發生“山寨季”。或者換一種說法,這一輪牛市還會有“山寨季”,但其中的籌碼與前幾次不同,不再是各種琳瑯滿目、稀奇古怪的crypto山寨幣,而是RWA概念資產,因此不能夠再稱之為“山寨季”了。
我得出這個判斷的理由有三個。
第一,主導玩家變了。上一輪牛市是在全球史無前例的貨幣大放水、多國政府直接給家庭發現金的背景之下發生的,散戶變得空前強大,在牛市當中扮演了主要的角色。他們不僅掀起了幣市的滔天牛市,而且能夠在華爾街與主流機構一較高下。但從2022年起,貨幣進入緊縮周期,市場大崩潰消滅了散戶手里大部分財富,只有機構投資者手里還有資金。因此從2023年起,情況變得非常明顯,華爾街和機構投資者成為市場上的主要玩家。美國crypto政策轉向之后,大批專業機構殺進來,更加鞏固了機構對于crypto市場的主導地位。這些專業機構的加入,會導致整個市場的流動偏好和合規自覺程度發生根本性的變化。我很懷疑過去那種拿著幾個demo漫天講大故事的山寨項目能否得到主導機構的認可。
第二,市場心態變了。隨著主流機構和主流資金的加入,創業者和投資者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過去我熟悉的一些硅谷CryptoVC,都已經調整了自己的審美觀,更加關注與穩定幣、RWA相關的項目,并且更看重股權投資。輕率地發行山寨幣,已經被視為是一個負面指標。
第三,行業主題變了。這一場牛市無疑是以RWA為主題的。請注意,在中文社區里,一提起RWA,很多人很快就想到房林地礦、玉石古玩這些非常“real”和“tangible”的資產。但其實,債券、股權、版權、證券等等這些現實世界中的“虛擬資產”才是更大宗也更容易操作的RWA。從RWA的實施邏輯來說,必然是先把這些已經虛擬化、勻質化、證券化的RWA先上鏈以后,才會逐漸輪到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非常“real”的資產。而目前在美國,當前RWA的熱點特別具體和聚焦,就是美股。如果稍微拓展一點,優質的未上市公司股權也在焦點之內。
這次我們在硅谷意識到一件事情,就是如果所有類型的公司權益都可以發行Tokens的話,那么純幣圈里的山寨幣的競爭力是很弱的,它們大多數還是完全基于數字資產的交易和炒作而立意的,與現實世界無關或者關系極為薄弱,團隊也沒有現實世界的資源和經驗。相比較而言,在傳統市場上,有大量優質的公司股票、股權和其他權益尚未被通證化。如果那些AI、生物醫藥、新能源、智能硬件的優質項目股權發行Tokens,進入到crypto市場,那些“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山寨幣,難道能與之爭鋒嗎?
當然,我也知道,crypto圈子內存在一些深諳人性、經驗豐富的“莊家”,很善于在牛市中玩造勢拉盤割韭菜的游戲,在每輪牛市中,他們都會有所斬獲。但是總體上來說,我認為隨著優質的RWA資產的涌入,市場的主題會轉換到RWA資產之上,畢竟流動性就那么多。
目前RWA上鏈這個事情只是在醞釀中,畢竟CLARITY法案還沒有通過。但對于crypto感興趣的機構已經開始提前調整自己的審美觀,相信市場很快就會大規模換籌。對于山寨項目來說,必須以某種方式把握RWA的機會,否則未來形勢將更加不樂觀。
從crypto產業發展的角度來說,邁向RWA是非常有利的,因為這標志著crypto產業重新回到開放系統。
回顧crypto的發展歷程,從2009年到2017年,雖然crypto產業處于嬰兒期,Blockchain基礎設施非常原始,也涌進來很多騙子,但是當時的crypto是個開放系統,人們想著如何能用新技術來改造世界。但2018年之后,隨著主要國家對crypto紛紛采取負面政策,crypto逐漸脫離了與現實世界的聯系,變成一個封閉系統,大多數crypto的項目圍繞投機賭博的“需求”展開,導致整個行業越玩越虛。這也是封閉式系統的必然宿命:停止與外界的能量交換之后,逐漸熵增,最終陷入“熱寂”,沒有任何有意義的物理規律。整個crypto市場到2024年底、2025年初meme瘋狂的時候,從表面上已經看不出任何規律,完全陷入到莊家與散戶的機器人K線大賭博當中,這就是典型的封閉系統的死路一條。很幸運,crypto行業沒有在這條思路線上徘徊太久,隨著穩定幣和RWA的啟動,整個系統重新走向開放,開始與現實世界發生能量交換。很多人也許沒意識到,這其實是crypto的重生之路。美國Crypto的三大熱點
總結我們在硅谷與crypto行業的交流,當前美國crypto產業有三個熱點主題,分別是幣股聯動、美股上鏈和萬物交易所。
所謂幣股聯動就是以某種方式在股市與幣市之間形成一種共振的關系。目前幣股聯動在美股和港股都有實質性效應,不過兩個市場的發展階段不同。港股的幣股聯動還處于Blockchain和數字資產題材炒作的階段,而在美國,當前主要的形式是數字資產財庫(DigitalAssetTreasury,DAT)公司。這次在美國接觸到一些專業機構,基本上都在積極探索和操作DAT上市。這種模式由于微策略的成功實踐而成為市場上最成熟、效果顯著的路徑。但從幣股聯動的角度來說,程度比較淺,沒有深入到業務層面,更沒有調動通證經濟的威力,只能算是“入門級”。近來DAT在市場上迅速回調,使得人們對這一模式的可持續性產生一些憂慮。在硅谷的一些有幣圈經驗的機構已經開始策劃DAT2.0模式,不過關于這個2.0究竟是什么,則各有各的解讀。到底哪種模式能跑出來,還得放到市場上賽馬。我堅信DAT模式發展下去,必然導向通證經濟與業務的深度耦合。
不過即使是簡單的DAT,操作起來仍然有很多細節。我們這次在硅谷向一些有實操經驗的機構了解了一下DAT的實踐路徑,比如SPAC并購和RTO(買殼上市),感到還是頗有難度,且花費不菲。我想幣股聯動這件事情應該有更多的思路出來,不會只停留在DAT。
美股上鏈是目前明確在醞釀中的熱點。Coinbase、Robinhood和Kraken都宣布了明確的計劃。其中Robinhood動作比較快,在歐洲推出了基于Arbitrum的鏈上的美股Tokens,將超過200支美國股票和ETF產品上鏈發售。Kraken則面向非美客戶推出xStocks產品,在Solana主鏈上實現不間斷交易,目前支持超過50支美股和ETF。Coinbase深耕美國本土市場,將股票幣視為其宏大的“萬物交易所”戰略的一部分,積極向SEC申請合規路徑,包括尋求無異議函或執法豁免,以實現合法的Tokens化股票交易。
我本來認為,穩定幣法案通過以后,整個產業界會花一段時間消化穩定幣的成果,充分推進穩定幣支付的落地。但是現在看來我的判斷是錯誤的,整個行業并沒有戀棧穩定幣,而是直接推進到美股。推進穩定幣支付落地會動銀行和傳統支付公司的奶酪,涉及方方面面,只能徐徐圖之。而整個行業的前沿無疑會沿著最省力的路線前進,就是迅速將更多的優質資產拉到鏈上來,與穩定幣形成交易對。美股無疑是當前的熱點。我相信幾個月之后,股票上鏈會成為行業里最熱門的話題。
第三個熱點就是所謂的“萬物交易所”。這次在硅谷認真了解了一下風投機構關注的方向,發現交易所是焦點中的亮點。這并不難理解。交易所是整個crypto產業生態中的龍頭,也是食物鏈的頂點,但這個賽道競爭非常殘酷,后來者很難出頭。不過,每逢市場換籌碼,新的資產品類出現,都會帶來新的游戲規則、新的用戶群體和新的市場結構,都會給交易所賽道帶來洗牌的機會。2011年的Bitcoin、2013年以萊特幣為代表的山寨幣、2017年EthereumERC-20Tokens的大爆發,都孕育了稱霸一時的交易所巨頭。如果這一規律繼續有效,那么當整個行業換籌RWA的時候,就必然出現新一代交易所。
那么這新的一代交易所是什么樣的呢?在美國SEC新主席阿特金斯的幾次關于crypto的演講中,他幾次提到所謂的“超級應用”,也就是能夠在一個應用里交易所有資產品種的超級平臺。這一超級平臺隨后被美國crypto行業消化時,改名為“萬物交易所(ExchangeforEverything)”,當前成為美國crypto創投的絕對熱點。
目前萬物交易所有兩個突擊路徑。一個是以Coinbase的“ProjectDiamond”為代表的中心化萬物交易所,另一個則是以Hyperliquid為代表的去中心化萬物交易所。兩者都提出了明確的計劃,要在單一平臺上聚合數字資產、股票、債券、黃金、外匯等所有交易品種,乃至連Polymarket預測市場這幾斤肉骨頭也不想放過,可謂雄心勃勃、野心勃勃。
無論我們是否欣賞這種饕餮怪獸,萬物交易所是符合市場規律的,也是符合網絡效應原則的。在單一平臺上聚合全部交易品種、全部流動性、全部信息和全部用戶,這無疑是交易市場里的圣杯,也是最具效率的市場。在現實中這種交易所當然不可能存在,但是向這個目標進軍的過程,無疑將產生巨無霸級的平臺,也深刻地改造這個行業的結構和游戲規則。
我希望華人的crypto行業能夠對這個趨勢有所準備、有所布局。硅谷靠“熟人圈層”形成獨一無二的創新特區
這次游學當中,主辦方充分考慮了硅谷的特色和豐富性,并沒有把全部資源都放在crypto上,而是安排了相當多的與AI和其他創新科技相關的交流環節。在整個游學的第一個環節,就邀請了著名的技術專家、科技作家吳軍老師就硅谷的基本情況以及全球科技創新趨勢進行了總體性的介紹。隨后又安排了多個重量級嘉賓與我們交流,幫助我們了解硅谷的情況。
我來過硅谷很多次,對硅谷的一些數據耳熟能詳。比如硅谷包括舊金山在內,總面積4,800平方公里,其中核心的建成區僅500多平方公里。灣區總人口則900萬左右,但硅谷科技帶的人口不過300萬。吳軍老師提供了更細節的一些統計數據,比如雇員總數170萬人,軟件工程師15萬人,家庭年收入20萬美元,第一代移民占40%,其中華裔和印度裔各占6%,這些是很有趣的數據。我們總說新加坡是一個袖珍國,但是從建成區面積和人口來說,硅谷還小于新加坡,卻取得了如此輝煌的成就。我相信絕大多數到訪硅谷的人,腦子里都帶著一個問號,就是想了解“為什么這個地方這么神奇”。
硅谷無疑是地球上最成功、對創新企業最友好的科技創新特區。從風險資本來看,硅谷及舊金山灣區在2024年共吸引了697億美元的風險投資,同比增長125%,占到全美風險投資總額的52%。除了那些大名鼎鼎的上市科技巨頭之外,硅谷所擁有的未上市獨角獸公司數量近300家,占全美近40%。在一次私下的交流中,一位硅谷的華人VC管理人驕傲地對我們說,全球20%的成功創投機會,就在我們40分鐘車程之內。我的一位華爾街投資銀行家朋友對我說,華爾街不看初創公司,除非它來自硅谷或以色列。
究竟是什么因素使得硅谷具有這么強的創新能力?
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可謂汗牛充棟,即使是在中文文獻中也包含多種多樣的觀點,有的強調斯坦福大學的作用,有的歸結于惠普、仙童、英特爾和蘋果等早期科技公司對硅谷文化的塑造,有的則歸功于硅谷豐富的風投資本和產業集群,更多的人則簡單地解釋說,這里產生了全世界最聰明的頭腦。
但其實上面的這些說法對我來說并不是很具有說服力,因為我覺得這些解釋很多都是倒果為因。就拿“聰明腦袋”這一點來說,其實并不是硅谷的水土里包含什么變異微生物,能夠培養出大量的天才,而是全世界各地的天才不斷地聚集到硅谷來。甚至實事求是的說,大量被按在硅谷頭上的科技創新,其原創地都不在硅谷,甚至都不在美國,而是事后來到硅谷實現了從創新到創業的蛻變。正如這次游學期間一位硅谷本地投資人所說,硅谷最牛的地方不是科技創新,而是把創新、人才、資金和制度“來料加工”組裝成成功的創業公司。因此我的問題在于,是什么因素使得硅谷特別擅長于孵化和培養創業公司?
我提出這樣的問題很大程度上來源于這幾年創業經歷。這幾年的實踐使我深刻地感受到,創業離不開風投,風投以誠信為基礎,而誠信是投資中最難以判斷的品質。一個初創項目能夠贏得投資者的信任,拿到熱乎乎的現金,然后在明明把錢虧光了或者巧立名目裝到自己口袋里也能全身而退的游戲規則里,還能夠克服各種艱難險阻、抵御住各種誘惑,扎扎實實地把項目做起來,這實在是一件很違反人性的事情,需要巨大的意志力和自我PUA才能做到。一方面,沒有充足的資金支持,絕大多數初創企業不可能走到那個轉折點。另一方面,對于投資機構來說,識別誠信而有能力的創業者確實是超級困難的事情。因此在中國的創投行業,往往引入了“對賭”、“回購”等條款以保障投資者的權益。但這種做法將創業風險完全轉嫁給創業者,脫離了風險投資的本質,只能抑制創新。以前我曾經在很多場合抱怨過國內這些變質的“風投”,以為是中國的“特色”。但出國之后發現,其實無論是在香港、新加坡還是馬來,亞洲地區的大多數所謂“風投”都附帶有這樣或那樣的有毒條款。相比較而言,硅谷的原汁原味的風投才是真正的風投,是特例。這反而使我越發感到好奇,硅谷是如何平衡信任與約束,成為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創業孵化風水寶地的呢?
這次硅谷之行,使我對這個問題形成了一些新的看法。通過跟硅谷創投圈很有限的接觸,我似乎感到,硅谷的創業投資其實是以“熟人圈層”為基礎的。創業者和投資者往往以同學、同事、同好為耦合點,通過一個又一個知根知底的強關系耦合在一起,以非常高的標準進行長時間的鏈接、選擇和淘汰,相互傳遞信任、提供承諾、施加約束,形成層次分明的信任圈層。就投資者而言,最后能夠被成功揀選進入這些圈層的創業者,已經經過了篩選和長時間的檢視,且受到多方面的軟性約束,值得信任。而就創業者來說,一旦到了這一步,能夠獲得在其他地方很難獲得的信任和資源支持,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關系給關系,成功概率自然百倍提升,而“搗鬼”的后果則及其嚴重,理性選擇之下,自然從善如流。
換一種說法,雖然硅谷的產品是全球最頂級的科技創新企業,但是所依賴的機制卻是非常古老的熟人社會、圈子文化,而并不是依賴什么先進的博弈機制或者創新的金融工具。恰恰是把創業者和投資者兩個群體壓縮到一個小圈子里全天候接觸,才能夠形成這種具有強大約束力和支撐力的創新孵化機制,引導和迫使創業者走正道,同時提供最大的資源壓強,幫助他們成功。很多人因為硅谷的“小”而感到神奇,但其實硅谷成功恰恰因為其足夠小,才能讓熟人圈子這種機制得以發揮作用。
我把這個“熟人圈子論”與幾位硅谷的朋友做了交流,得到了他們的認可。我的問題是,這個經驗是否可以復制呢?硅谷如何看待“AI泡沫論”?
來到硅谷,就不能只談crypto。來到硅谷,就繞不開AI。事實上,美國crypto的中心在紐約,而硅谷的絕對主題是AI。在這次游學之前,我就已經打好主意要好好了解一下硅谷對于現在開始野蠻滋長的“AI泡沫論”是怎么看的。
說到“AI泡沫論”,很多人可能還比較陌生。就我在中文網絡里的閱讀所及,現在對于AI基本上是清一色的看多,幾乎演變為一種政治正確。但事實上,對于AI泡沫的憂慮,過去幾年以來其實是越來越放大了。自從ChatGPT3.5取得突破以來,以Meta首席AI科學家YannLeCun為首的一批專家就一直在公開場合對于大語言模型(LLM)能否實現強人工智能(AGI)表示懷疑甚至批判。隨著ChatGPT5的發布,大模型核心能力的發展減速已經非常明顯,在這種情況下,“AI泡沫論”近期開始發酵,其代表人物是美國認知科學家、紐約大學心理學教授GaryMarcus。
GaryMarcus是硅谷和AI連接主義路線的長期批判者。他對硅谷和人工智能的批判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首先,他認為硅谷過度追逐短期商業利益,把人工智能吹捧成“萬能解藥”,卻忽視了技術的真正局限性和社會風險。其次,他批評大模型的技術路徑過分依賴海量數據與算力,諷刺深度學習是“嗑藥的自動補全”,缺乏對常識推理、因果理解和透明性的深入研究,導致AI在現實應用中常常表現出“會說不會懂”的虛假智能。再次,他指出硅谷企業缺乏足夠的倫理責任感,熱衷于資本市場的炒作和敘事包裝,卻不愿面對AI可能帶來的安全、偏見和監管問題。這些都是GaryMarcus的長期觀點,但是在ChatGPT5發布之后,他變得格外活躍,積極接受各種媒體訪問,聲稱大模型這一波的AI潛力即將耗盡,泡沫即將崩潰。
那么硅谷的人怎么看待“AI泡沫論”呢?
我在硅谷游學期間遇到三種不同的態度。
第一種態度是對此嗤之以鼻,認為AI泡沫根本不存在,前景一片光明。一些投資人對AI的發展前景報以強烈的信心,他們雖然也不否認ChatGPT5不及預期,但提醒我們注意AI頭部公司的收入正在快速增長,估值猛漲,可能到明年就將出現估值五千億甚至更高的未上市AI公司。
第二種態度是非常堅定地認為AI有泡沫,而且非常大。一位不便提及名字的知名學者在我問及此事時回答說,今天硅谷AI公司的泡沫化水平不低于當年中國的“AI四小龍”,雖然不知道泡沫何時破滅,但一旦破滅,硅谷將遭受沉重打擊。另一位硅谷的新銳投資者則對于AI泡沫的破滅時間進行了預測,并且已經開始在投資上做相應部署,準備把壞事變成好事。
第三種態度則是認為AI雖然有泡沫,但是泡沫不是壞事,AI將“與泡沫共舞”,繼續前進。這種看法比較溫和折中,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意見。
原則上我支持第三種看法,但是也確實對當前的AI發展模式有自己的擔憂。
以深度學習為核心的AI的最大特點就是不透明性,這是人類科技發展史上第一個“不可解釋”的黑盒子。現在最先進的AI模型,里面的人工神經網絡有幾百層,超過了任何人的解釋能力。所以既沒有人知道它為什么這么聰明,也沒有人知道它為什么還不夠聰明。“不可解釋”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當AI的能力不及預期的時候,人們除了不斷堆積算力,并沒有更好的辦法。每次增加一點算力,效果就會好一點。效果還不夠好,那就再增加算力。沒有人知道這條技術路線的終點在哪里,在耗盡可以動用的能源之前,是否真的能夠通向AGI。我們在自媒體和硅谷的飯桌上能夠聽到各種樂觀或者悲觀的看法,但這些看法都是基于個人信念,沒有人能夠鉆到這幾百層神經網絡里面去探個究竟。
美國公布的八月份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高達5.4%,三十多年來第一次超過中國。但是這些固定資產投資有將近一半都直接或間接的與AI基建有關。大量的資源被用于構建規模極其巨大的計算中心,而整個互聯網上的可用數據早就被耗盡。現在的模式是,整個產業致力于構建更加宏大的神廟,期望能召喚AGI的神靈降世,這種模式對于人們的耐心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硅谷對此有擔心嗎?我認為分歧已經出現。如果大模型核心能力不能夠恢復快速提升的勢頭,如果不能迅速產生讓公眾有明確感知的智能進步,而只是在現有的水平上不斷拓展應用,那么恐怕在不久之后,華爾街和美國公眾就會對動輒千億美元級的無休止的算力投入感到憤怒。硅谷也有局限性
游學即將結束的時候,我與幾位同行的朋友總結此行的收獲,我們不約而同地感到,硅谷也有自己的封閉性和局限性。硅谷對于科技創新確實激情澎湃,充滿著科技朝圣者的虔誠,但這種激情和虔誠的另一面,是其對于外部世界很多重大問題、特別是對于普通人的漠不關心。
最近在特朗普主持的科技領袖峰會上,以扎克伯格和庫克為首的硅谷科技領袖紛紛拋出了總額上萬億美元的科技投資計劃,令特朗普龍心大悅。但是美國有媒體指出,這些動輒幾千億美元的大計劃,大多投入在數據中心、AI芯片、配套能源等領域,規模龐大,技術先進,但對于改善美國就業沒有多大作用。
硅谷在乎嗎?其實并不在乎。硅谷有它自己關心的問題,而且它幾乎也只關心這些問題。對于外部世界,他們有一種自給自足的忽略,有一種事不關己的漠然。硅谷里的創業公司只融硅谷的錢,上市以前所創造的巨大財富增量,也幾乎只在硅谷內部分配。硅谷里的人不娛樂,吃得也一般般,拿著名義上很高的薪水,多數人的生活相當枯燥。但是這些吃喝玩樂,在硅谷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真正重要的,是能否在技術競賽中占據優勢,能否拿到下一輪融資,項目估值的曲線是否向上,算法性能是否提升,基礎設施是否擴張,能否在激烈的競爭中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牛人。至于這些努力是否能真正解決外部世界的教育、醫療、貧富差距等問題,或者導致這些問題的惡化,他們很少關心。對硅谷而言,外部世界是一個有待他們的技術魔法改造和優化的抽象對象,而不是需要共同承擔和負責的、由億萬與他們一樣的人所組成的共同體。
近年來在硅谷非常流行的一種思想是以程序員、知名博主CurtisYarvin為代表的DarkEnlightment,即“黑暗啟蒙主義”,也被概括為“新反動主義”,在政治譜系中被人歸屬為新法西斯主義的一個分支。這一派思想反對民主,力挺特朗普,將國家比作一家股份公司,由“股東”選出的管理者高效治理,而非依賴全民投票與政黨競爭。因為CurtisYarvin使用“孟子·蒙巴格”為筆名,所以中文圈子里很多人稱呼他“孟子雅文”。
孟子雅文的思想經過PeterThiel等硅谷大佬的推波助瀾,又在特朗普的大選獲勝中得到加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硅谷內外的很多人。我們在硅谷接觸的一些人,雖然他們未必讀過孟子雅文的文章,甚至根本不知道這個人,但是其實他們腦子里的很多思想都是受到孟子雅文的塑造。比如說科技至上、效率至上、精英治理。他們并不關心那些正在困擾美國民眾和整個世界的問題,而是更專注于如何在灣區建立一個“科技創新小宇宙”。他們理想中的秩序往往強調技術手段替代政治協商,以資本和算力作為合法性的來源,公共責任被簡化為投資回報,社會被設想為一個需要管理和優化的公司。有人將硅谷的這種傲慢的世界觀歸納為“技術貴族主義”。
我個人覺得在地球上的一個小小的區域里,長期存在一個這樣自命不凡、創造力無限的獨立小宇宙,是人類文明的驕傲。沒有必要要求世界上每一個地方的人都那么深明大義。只要他們能夠不斷地創新,就讓他們傲慢好了。只不過,我們也應該認識到,并不是所有的問題都可以在硅谷找到答案,很多事情硅谷不關心也不在乎。
有一種觀點認為,硅谷過去不是、未來也不會成為crypto中心,因為crypto關注公平,而硅谷關注效率,crypto的基本精神是在密碼學和智能合約面前眾生平等,而這與硅谷的技術貴族主義背道而馳。
我不確定這種觀點是否正確。對于crypto行業來說,本來就不應該寄希望于在哪一個地方找到全部答案。但是,我相信硅谷的包容性。硅谷雖然不大,但是應該容得下AI和crypto。
免責聲明:硅谷游學總結:Crypto、AI和硅谷的創新奧秘文章轉發自互聯網,版權歸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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